艺术管理与文化产业是我国高等教育的两个不同专业，分属于两个学科领域。艺术管理的概念源自艺术实践的认知与经验，具有鲜明的建设性立场，其含义相对稳定；文化产业的概念出自批判性的学术讨论，随着实践推进而逐渐具有了建设性，其含义处于变动之中。艺术管理的概念特指艺术范畴，注重实践效率，具有动态的适用性特征，可应用于所有的艺术实践活动；文化产业的概念范畴相对宽泛，强调规模效应，具有均衡的稳定性特征，仅应用于产业实践活动。从当前的学科本体状况来看，艺术管理与文化产业并不具备学科融合的基本前提。艺术管理学科建设应当着力推动其步入成熟，专注于解决艺术实践中不断出现的新问题，确保学科知识体系的完整性、独立性与纯粹性。文化产业学科建设应当立足于学术研究，逐步构建自身的理论体系，形成独特的学科方法论。
艺术管理与文化产业是我国高等教育的两个不同专业。在《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目录（2024年）》中，艺术管理专业明确归属于艺术学科的艺术学理论类，授予艺术学学位；文化产业则归属于管理学科的工商管理类，授予艺术学或管理学学位。从学科发展轨迹来看，艺术管理与文化产业在学科建制中都资历尚浅，并且都具有明显的跨学科特性，两者在科学研究、人才培养、社会服务等方面存在一定程度的重叠，致使研究者、学习者、实践者难免产生疑问，艺术管理与文化产业是否具有清晰的学科边界？两者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两者是否存在学科融合的可能？唯有厘清艺术管理与文化产业的概念内涵及其边界，方有可能更加清晰地体察其学科发展的本质意义及方向选择。
艺术管理与文化产业的概念生成并非一蹴而就，而是伴随着人类社会文化发展不断演化而来。追溯其词源，我们不仅可以探寻概念最初萌芽的足迹，也能够揭示在不同历史时期和文化语境下的概念演化脉络，从而更好地理解社会变迁中两个概念的内涵意义。
艺术管理的概念生成是历史发展过程中多种因素交互作用的结果，其现实需要先于理论书写。古代社会的艺术活动就可以发现艺术管理的端倪。比如，我国秦汉以来的多个政权通过设置乐府、太乐、鼓吹署、太常寺等机构负责管理乐舞礼仪祭祀，体现了我国古代艺术管理的主动意识和基本方式。西方古希腊的戏剧演出活动关涉演员组织、场地安排、演出时间协调等事务的统筹安排，已具备艺术管理的基本要素和事实。文艺复兴之后，艺术创作和艺术活动日益丰富并且复杂，艺术机构和各种组织形式不断涌现，应用领域对艺术管理知识和专业技能的积累得以加强，形成专门的艺术管理体系如箭在弦上。进入20世纪，社会经济文化的快速发展进一步推动人们对文化艺术需求的大幅增加，促使艺术活动的规模和范围持续扩大，政府对艺术领域的介入程度更加深化及细化。1945年英国大不列颠艺术委员会Arts Council of Great Britain（ACGB）作为直接进行艺术支援和服务的决策机构问世，引来诸多国家效仿，艺术管理成为政府的重要职责。20世纪60年代，美国政府通过“艺术行政”加大了对艺术领域的支持力度，其主要方式是对艺术活动组织过程中政策执行、资源分配等行政事务进行决策。此后，“艺术行政”逐渐转向艺术管理，其内涵也从单纯的艺术行政事务决策扩展到艺术资源整合、艺术市场开发、艺术品牌塑造等更广泛的领域。1966年，美国耶鲁大学艺术学院开设了戏剧管理专业，将实践经验和行业需求引入到大学的人才培养和学科建设。同年，哈佛商学院的托马斯·雷蒙德和斯蒂芬·格雷塞，与艺术管理者道格拉斯·施瓦尔贝联手创办了艺术管理研究所，专门从事艺术管理的相关研究；四年后，他们又创建了哈佛艺术管理夏季学院，开始为艺术管理者提供培训课程。自此，艺术管理作为一个明确的概念逐渐被人们所认识和接受。在管理学理论逐步应用于艺术领域并且令艺术实践者在建立管理理念与使用管理方法中不断受益，艺术管理的知识体系化及学科化发展则势在必行。
我国改革开放以来，一些文化官员和学者意识到艺术管理对艺术活动、艺术组织和艺术市场的重要性，艺术管理的概念开始出现在我国的会议报告和学术成果中。20世纪80年代，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中央戏剧学院等高校陆续开设了艺术管理相关课程，北京电影学院、上海戏剧学院率先开设艺术管理方面的专修班，开启了艺术管理作为专业教育的探索。随着我国经济社会各个领域的蓬勃发展，艺术管理理论与实践紧密关联、相互映照，艺术管理的概念得以普及，相应的学科建设日益火热。
与艺术管理“千呼万唤始出来”不同的是，文化产业概念的出场颇有“空降”之感。1947年，霍克海默与阿多诺在《启蒙辩证法》一书中将“文化工业”一词作为章节名称的一部分，用以批判美国资本主义社会的大众文化的商品化、标准化和工业化，学界普遍将学术讨论中使用的这一词汇看作是文化产业概念的前身。这无疑使文化产业的概念带有先天的批判性。20世纪初，法兰克福学派揭示了文化生产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的异化本质，同时也吸引了人们对于文化与经济之间关系的热切关注，文化产业的概念开始进入相对客观的学术讨论范畴。随着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快速工业化和城市化，文化产品的生产与交换方式不可避免地卷入工业化体系，而人们生活方式和消费习惯的变化，促使文化产品的社会需求大幅增加。文化产品的生产和消费不再局限于少数精英阶层所享受的高雅艺术，多样化和普及化的大众文化消费需求的增长使文化产业成为经济社会的重要构成具备了合法性基础，文化、商业和社会之间的相互交织更加紧密，跨国公司投资电影、电视、唱片产业，其社会和政治意义更加凸显。此后，文化经济、创意产业、版权产业、内容产业、休闲产业、娱乐产业等一系列概念的出现，促使人们从不同层面和更多维度思考文化生产与经济社会之间的关系，也丰富了文化产业概念的内涵与意义。
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催生了文化市场和文化产业发展的新格局。1985年在广州东方宾馆开设的第一家音乐茶座，被很多学者看作是新中国文化市场和文化产业兴起的标志。1998年国家原文化部文化产业司的成立，标志着文化产业在我国体制机制上得到合法确认。其后，民营文化企业开始涌现，文化市场进一步开放，文化产业进入稳步发展期。2000年党的十五届五中全会第一次在党的文件里明确提出，大力发展文化产业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满足人民精神文化需求的有效路径。2003年全国文化体制改革试点工作会议的召开，标志着我国文化产业发展进入了快车道。在我国政产学研各界共同推动下，既借鉴吸收了国外文化体制与文化政策的经验，又在自身的实践中创新性地诠释了文化产业的概念。2011年，教育部正式将文化产业管理纳入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目录，专业人才培养的现实需要彰显了文化产业学科建设的正当性和必要性。
艺术管理和文化产业的概念并非同宗同源。艺术管理的概念出自人们在长期的艺术实践活动中的认知累积和经验概括，之后在管理学框架下形成人才培养体系而最终成为兼具学理性和应用性的概念。文化产业则出自学术概念，之后人们在实践活动中对其逐渐理解并不断加深认知而最终成为通识性的概念。从概念的认知过程来看，艺术管理的概念演进自始至终具有建设性，其宗旨是为了艺术活动的组织有序和艺术行业的繁荣兴盛；文化产业的概念则经历了由批判性到建设性的转换过程，是传统文化观念与产业思维碰撞并达成和解的结果。从概念的内涵演化来看，发展势头迅猛的文化产业依然会不时面对文化保守主义者的质询，其内涵意义在政治、技术、市场、社会等因素的影响下依然处于变动之中，比如不同国家或地区分别使用创意产业、内容产业、版权产业等诸多寓意不尽相同的概念，并派生出了数字文化产业、数字创意产业等概念。而艺术管理的概念在达成较为普遍的共识之后就很少遇到外部挑战，其内涵意义处于相对稳定的状态。
艺术管理的概念是艺术与管理两个词汇的组合，其具体范畴是艺术，实践方式是管理，内涵意义是艺术领域的管理活动。文化产业的概念由文化与产业两个词汇组合而成，其具体范畴是文化，实践方式是产业，内涵意义是以文化为核心资源和产品服务形式的产业形态。从词义上来看，艺术管理与文化产业的具体范畴、实践方式和内涵意义存在明显的区别。
“艺术与文化”都属于人类精神活动的范围，两者存在密切的关联，但却指向不同的范畴。艺术的概念原本是指广义的技术、技能、技艺，其后由专指视觉艺术逐渐发生了包括音乐、诗歌等在内的所有“美的艺术”的含义转移。学者们普遍认同艺术具有审美价值，能够引发观赏者的情感共鸣和审美愉悦，使人从中获得精神的满足和升华。艺术哲学家强调艺术是人类以情感和想象为特性的把握世界的一种特殊方式，能够通过各种形式的创作活动，表达和体现人类的思想、情感、价值观以及对世界的认知和体验。人类学家认为艺术是一种文化现象，承载着特定的历史记忆、传统习俗、价值观念以及意识形态等内容，反映了特定时代和地域的社会风貌和人文精神。从这一表述中可以窥见艺术与文化的关系及其所关涉的范畴。与艺术相比，文化的词义更加宽泛，可以包含人类在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所创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涵盖了人类的群族历史、风土人情、传统习俗、生活方式、宗教信仰、学术思想、文学艺术、伦理道德、价值观念、审美情趣、精神图腾等。狭义的文化是指人类在精神层面所创造并成为习惯的精神价值、情感体验、思维与生活方式，其最终成果体现为一种集体人格。从词义比对来看，艺术所涉及的范畴相对明确和具体，主要指向人类满足审美需求而选择的表达情感和理想的技艺方式，通常以具体的作品或活动形式存在，是一种实在的样态。文化的范畴则非常广泛且形式抽象，除却艺术之外，几乎涵盖了人类的生产、生活、组织方式等方方面面，以隐性的、弥漫性的方式存在于人们的思维方式、行为举止、社会关系中，为人类提供了约定俗成的价值标准和行为准则。
“管理与产业”在词义上存在明显的差别。管理是组织和协调资源以实现特定目标的活动，具有极强的针对性和目的性。管理涉及人、财、物、信息（技术）等各种资源的计划、组织、领导和控制，以此优化资源配置、提高运营效率、实现组织目标的最大化。在实际应用中，管理具有普遍性，无论是企业、非营利组织，还是政府部门，都需要有效的管理以保障预期目标的实现和相应秩序的建立。产业是社会化大分工与生产力演进的产物，是相关企业或机构共同从事同类产品或服务活动的经济活动方式。产业内的企业之间存在着复杂的分工与协作关系，共同构成了产业的生态系统，使其成为具有同一属性的企业或经济活动的聚合体。管理与产业主要区别于两个方面。一是价值诉求不同。管理注重效率，其主要目的在于通过有效的管理使得运营主体以最少的资源投入获得最大的产出，或在既定的资源条件下实现最优的目标。产业追求规模，运营主体、产品或服务形成规模效应才可成为一种独立的产业形式。产业发展是基于某种产品或服务的社会需求，运营主体通过提供产品或服务来满足社会需求并创造就业机会和经济价值。二是基本特征不同。管理是特定主体内部围绕资源配置和目标实现而开展的各项组织活动，管理必须与不断变化的实践状况保持高度契合才会发挥效用，这就要求管理应当具有动态的适用性特征。产业则是由相关主体围绕产品生产或服务组合而成的经济活动形式，尽管产业关涉结构调整、市场竞争、迭代升级等问题，但相对成熟的产业形态在整体上的表现是均衡的稳定性。
通过“艺术与文化”“管理与产业”在词义上的两两比对，可以较为直观地认识艺术管理与文化产业的概念内涵及其意义。艺术管理是将管理理论和方法应用于艺术领域的实践活动，其主旨在于通过对艺术领域的相关资源的有效组织和协调，实现艺术创作、传播和消费等各个环节的顺畅运行，最终目的是促进艺术领域的繁荣发展。管理不仅应用于营利性组织，在非营利性组织及公共事务中同样具有积极意义。艺术管理涉及商业性和非商业性两个方面。商业性强调艺术的市场价值，体现艺术管理的产业属性；非商业性注重艺术的社会文化价值，强调艺术的事业属性，艺术管理的概念因此适用于所有的艺术实践活动。文化产业是以文化为核心资源，以文化创意为驱动要素，通过产业化的方式实现文化产品生产和服务营销的产业形式。文化产业不同于文化事业，其运营的核心主体是文化企业，而企业实质上是遵循商业逻辑借助市场行为来获取利润的组织形式，文化企业毫不例外地需要获利以维系其持续运营。尽管文化产业需要把社会效益放在首位、实现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相统一，文化产品也的确具备公共产品的某些特征，但却无法泯灭其追求市场价值的产业属性，而文化产业的概念并不包含公共性、普惠性的文化事业，仅适用于文化领域的产业实践活动。
通过概念演化和词义辨析，基本可以厘清艺术管理与文化产业的概念边界见表1。艺术管理的概念源自人们在实践过程中的认知与经验累积，体现了人们对艺术实践的建设性立场。文化产业的概念缘起于学术讨论，学者们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对于文化与产业“亲密”结合的批判性观点，其后势不可挡的实践发展趋势才令文化产业的相关议题逐渐具有了建设性。从概念的内涵意义来看，艺术管理所涉及的范畴小于文化产业，注重艺术实践的效率，管理方式的选择必须根据实践活动的特征进行动态调整方可保证其适用性；文化产业的概念包罗所有与文化领域相关的产业现象，产业的基本特性决定了文化产业必然追求规模效应并实现市场的均衡性及其体系的稳定性。但是从概念的适用范围来看，艺术管理广于文化产业，覆盖了营利性和非营利性的艺术实践活动；而文化产业则仅适用于文化事业之外的产业实践活动。
尽管在理论上可以厘清艺术管理与文化产业的概念边界，但不可否认的是两者在实践中存在重叠和交叉之处。一方面，艺术是文化的重要构成，文化产业中的表演、书画、影视、游戏、工艺品等行业，既有产业体系建构问题，又涉及行业内部的组织管理问题；另一方面，文化产业不仅追求发展的规模，也非常注重发展的质量和效率，而有效的管理是保障质量和效率的必要方式。这无疑使得艺术管理与文化产业出现了共同关注的议题，促成了两者理论上的对话，而从管理方式和产业组织两个不同角度设计的实践方案又难免存在相近性。由此，艺术管理与文化产业具备了学科融合的可能性。
艺术管理与文化产业具备学科融合的可能性，并不等于两者具有学科融合的必然性。学科是以专业化的方式对知识进行组织而形成的独立的知识体系。人类为了摆脱混沌的状态，通过知识细分的方式从不同角度建立对世界的认识，知识分支的不断精细化和专业化才逐渐形成了若干独立的学科。只有形成独立学科，学科内部的学者才可能在焦点问题上使用彼此能够理解的语言顺畅地进行学术交流和对话并互相理解进而达成共识，而不同学科的学者即使在面对同一个现象时也会从不同角度关注不同问题做出不同判断。就像是面对《黑神话：悟空》这款游戏引发的现象，讨论中国古典文学价值的是文学的学者，阐释其独特视听效果的是艺术学的学者，分析受众对其热捧原因的是社会学的学者，探究其海外影响力形成机理的是传播学的学者。相同学科的学者可以将某个议题的讨论推向深入并最终形成某些方面的共识；而不同学科的学者之间的交流很容易陷入自说自话的境地，甚至会使议题变得分散。学科融合是人类突破认知藩篱、获取复杂问题优解方案的理性选择。然而，学科融合并非易事，需要不同的独立学科的学者针对明确的研究主题，相互借鉴并验证不同学科的基础理论、研究方法以及观点和结论，在知识的交叉汇集中产生新的学科知识体系。概言之，学科融合必须具备两个基本前提，即不同的独立学科、明确的研究主题。而从当前的学科本体状况来看，艺术管理与文化产业在学科独立性、研究主题明确性两个方面存在明显差异。
学科独立性是学科在知识体系、研究方法、理论框架等方面所展现出的独特性和自主性。学科独立性不仅体现在学科内部逻辑的严密性和系统性上，还表现在学科间界限的清晰划分上。艺术管理已经是艺术学科内部的独立二级学科，而文化产业尚未具有学科独立性。艺术管理虽然源于艺术与管理两个学科的融合，但主要是由艺术学科的学者为主导，积极将管理学科的知识引入艺术领域的实践活动，归纳总结成了相对独立的知识体系。国务院学位办于2022年对艺术学科进行了调整优化，明确了艺术管理作为艺术学二级学科的定位，并指明其学科目标是对各门类艺术的管理实践进行理论总结，研究对象是不同类型的艺术体制及其管理运营机制。这对于开设艺术管理学科的高校来说已经是基本共识。相比来看，文化产业尚未纳入“学科”范围，依然是“专业”身份。2011年，教育部将文化产业纳入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目录时，将其放置在工商管理类一级学科并注明了“可授管理学或艺术学学士学位”，但是各高校却根据自身的情况将其装入了不同学科建制的学院，艺术学、历史学、民族学、文学、社会学、传播学等都成为了文化产业的学科母体，而在工商管理学院设置文化产业专业的高校却极为罕见。学科是以专业化的方式对知识进行组织而形成的独立的知识体系，特定知识的纵深延展是学科安身立命的基础，学科演化是一种内向型逻辑，具有较高的限定性和较强的稳定性。文化产业在起步阶段的学科归属混乱，使其很难实现专业化的独立知识体系的纵深延展，在较低的限定性和较弱的稳定性状态下的知识累积并不符合学科演化的内向型逻辑。从学科融合的基本前提来看，艺术管理具备和其它学科融合的基础，而文化产业自身尚未完成学科化进程，不可能在平等的条件下和其它学科展开知识交汇。
研究主题明确性是学科的基本特征，也是界定学科区别于与其它学科的标志，使得学科能够在相对独立的领域内进行深入探索和发展。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艺术管理的研究主题较为明确，而文化产业的研究主题则非常分散。艺术管理自从作为一门专业知识展开学术研究以来，尽管研究内容经历了从艺术现场、艺术机构、艺术受众、艺术事业、艺术市场、艺术产业、艺术政策等多次重心转换，也在不同艺术管理模式的比较以及不同研究范式的选择上出现过纷争，但是研究主题始终围绕着艺术实践问题展开。这使得从事艺术管理研究的学者们可以相向而行并进行富有成效的对话，而在限定范围内的知识累积不断丰富并且日渐厚重，最终形成了有别于其它学科的学科边界。任何成熟的学科都会有清晰的边界，以此区别于其它学科，这不仅能够巩固本学科学者们的专业地位，保护他们的学术话语权，也可以抬高外行进入的门槛，守卫本学科的知识疆域。缺失学科边界则会在某个研究领域形成众多松散、分布广泛的学术部落，任何人都有机会游走其中刷存在感，导致学科知识良莠不分、真伪难辨，知识之外的因素取代知识本身而成为判别学术话语权的依据。可惜的是，文化产业恰恰因为研究主题的分散而迟迟没有形成自身的学科边界。文化产业从文化批判语境下转向产业实践之后，众多国家的学者对其展开了学术讨论。西方学者习惯于将文化产业视为一种文化经济现象，将其作为经济学的分支学科，并将演艺、电影、传媒、设计等产业进行分类研究，而我国学者热衷于从整体上定义文化产业并进行统合研究。文化本身是一个非常宽泛的概念，国家统计局2018年颁布的产业分类目录，将文化及相关产业划分为9个大类、43个中类、146个小类，这都使得文化产业研究本身就充满了复杂性，而来自不同学科的学者并没有实现研究主题的聚焦和知识累积的聚敛，反而加大了学科分化。甚至有学者认为文化产业学科应该包罗各学科的知识和方法。但事实上，文学、艺术学、传播学、经济学、管理学等文化产业相关学科都有自己的知识和方法，不可能有哪一个学科能将这些学科的知识和方法都包罗在内，这不符合学科追求知识延展的深度而不是宽度的规律。两相比较，艺术管理有明确的研究主题，文化产业仍然处于学科建设的混沌期。目前两者的学科融合只有一种可能性，即文化产业研究领域中符合艺术管理学科研究主题的研究成果可以成为艺术管理学科的补充，而其他研究成果则需要在文化产业的研究主题确认及其学科建设方向选择的过程中提供可参照的基础。
学科本体的意义在于让知识累积与学术研究变得自然有序。艺术管理与文化产业的学科处于不同的发展阶段，艺术管理已经初步具备学科独立性和研究主题明确性，而文化产业则处于多元学科的交汇处，尚未形成清晰的学科边界和明确的研究主题。两者在学科本体上存在的差异，致使目前谈论其学科融合问题为时尚早。
艺术关乎人的情感和审美，管理指涉组织层面的目标和秩序，艺术管理概念的生成是人们在实践活动中认知与经验累积的结果，其意义在于借助管理方式达成艺术实践的有序运行，进而实现艺术的繁荣发展。文化带来社会价值，产业注重经济价值，文化产业的概念缘起于学术讨论，随社会演进而变换着内涵与外延，承载多样且厚重的意义。从当前学科建设来看，艺术管理应当避免无节制或盲目性的学科内容扩充而消解其存在的独特性，防范艺术管理研究再次陷入学科归属争论的泥淖，坚持一定的学科边界，适当缩小学科外延，专注于解决艺术实践不断出现的新问题，更好地将科学性和实践性相结合，确保学科知识体系的完整性、独立性与纯粹性。而文化产业的首要任务是明确自身的研究主题、构建清晰的学科边界，避免因主题模糊与知识泛化而沦为学科交叉的边缘地带。立足于学术研究，逐步构建自身的理论体系，形成独特的学科方法论，应为当下文化产业学科建设的明智之选。学科建设需要经历从混沌到分化再到交叉、渗透、融合，进而形成具有自主性的独立学科的过程。艺术管理与文化产业学科融合不仅是知识体系的整合，更是学术思想的碰撞与升华，需要两者在各自的学科领域深耕细作，方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融合，从而推动学科发展迈向新高度。
张振鹏：深圳大学文化产业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文化产业管理专业委员会常务理事、中国中外文艺理论学会文化创意产业研究分会常务理事、中国艺术学理论艺术管理专业委员会常务理事、山东省智库高端人才，深圳鹏城孔雀人才，山东省人民政府文化产业智库专家兼智库秘书处负责人，山东省文化资产评估研究中心主任。
